楚汉之恋

佩剑将军 · 发表于 2003-4-28 01:16:00

我迷恋象棋已经有十来年了。从最初在街头路边尽兴厮杀，到后来走进赛场屠龙搏虎，其间经历了多少长夜苦读的艰辛，失去了多少青春年少应有的欢乐，像一个面对青灯古佛的僧人，心甘情愿遵守那无形的清规戒律，却以为是命中注定。有时候我想，自己是不是太傻了，竟然执著地追求虚空与孤独，竟然在三十二个棋子构成的世界里流连忘返，将近迷失了自我，这难道是一种错误的选择？　　然而，自从遇见彤，错误也因此变得美丽起来。　　那年我正上大三。这个城市的冬天，象往年一样寒冷而漫长，灰蒙蒙的天空毫无生气。要不是那一场期待已久的比赛，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打发这些无聊的日子。那天早晨很冷，从空旷的街道上匆匆穿过时，我的心中却洋溢着一种温暖和快乐，我知道那是源自对象棋的热爱，因为我终于可以把自己的思索和情感毫无保留地倾注了。　　彤是在我走进赛场的一刹那落入我的视线的。在男人们单调的黑灰色中，她像一缕翠绿的春草，格外引人注目。她漫无目的地徘徊着，眼神忧郁深沉，若有所思。当她微笑的时候，又像孩童一般天真无邪，清澈透明。我不禁久久地看着她，试图猜测她的心情，然而就象在梦里一样缥缈。比赛开始后，我看到她也坐下来，凝视着棋盘。我想，这个柔弱的女孩子，也要在楚河汉界攻杀？心里不禁升起一种莫名的高兴。多好啊，在我苦思冥想的时候，原来还有这样一位女孩和我做着同样的事，那她和我一定有同样的寂寞，同样的困惑…… 　　那天下午，阳光淡淡的，却挺暖和。我刚到赛场外把车子锁好，回头看见彤从那条土路上走过来了。她穿着一件绿色和紫色搭配得很好看的大衣，黑色帽子下那张脸若无其事却光彩照人。我扭过头去有些发呆地看着她，并且不由自主地向她投去一个微笑。她是多好的女孩啊，在我看她的时候，她从容不迫却十分友好地还我一个美丽的笑容。宛如一束阳光射进蒙尘的玻璃，刹那间我的心房盈满从未有过的幸福感。我闭上眼睛，细细体会那微笑中流动的神韵，那不能用语言表达的心灵波澜。这一刻我别无所求，只希望这种美妙的感觉能永远保留。　　我至今仍能把和彤对弈的那盘棋完完全全地摆下来。那是一盘超越了胜负却又风起云涌的对局，尽管我是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情投入比赛的，但不可否认，我和彤都是全力以赴，争取胜利。在那个纯粹理智的世界里，棋士必须是冷血杀手。险象环生的对杀引来观者如堵，而我们已沉浸其中，殚精竭虑地寻求新奇的风景，如坐春风地享受创造带来的欣喜。这时我也体会到心理学教科书上所说的，情感对认识的促进作用。是啊，从茫茫人海中走到这小小的棋枰前，该是多么不容易。天遥地远，凭借这些棋子，我们的目光便交织在一起，愉快地忘却生命的寂寥，仿佛一个冬天里的童话，让我返回到少年的纯净幻想之中，多么奇妙、多么温馨啊！　　激战归于平淡，这局棋最终以和局收场。彤在那次比赛中发挥出色，一路过关斩将夺得亚军，这对于那些不可一世的男棋手来说，无疑是个莫大的讽刺。当然谁又能知道在她秀丽的外表下，蕴藏着怎样的智慧？　　在那次比赛之后，我就无可救药地陷入对彤日复一日的思念中。每次打谱摆开棋盘，就仿佛看见她清澈温柔又略带忧郁的眼神，和她那在风中渐行渐远的身影。一切似乎刚刚发生，又好像是遥不可及的梦幻。有时候走在街上，我的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，期待着在那人潮人海中惊鸿一瞥看到她，或者在某一个地方与她邂逅。我也曾试着将她忘却，尤其是在期末考试那段时间里，但无论如何，她总是在我最孤独的时候出现在我心灵深处，让我在亦真亦幻中回想起那盘风雷激荡的对局，以及借助象棋产生的精神纠缠…… 　　这一年的春天早早的就来了，广场的草坪上，小孩子扯着风筝欢快地奔跑，城市的天空显露出清新的蔚蓝。我收到一封地区体委的来信，通知我在不久开幕的全省运动会象棋赛上代表地区出战。这真令我喜出望外，因为这曾是我梦寐以求的事，就像深山练技的剑客，终于有了一展身手的机会。同时我又想到一个问题：说不定会见到彤…… 　　开赛前一天我就兴冲冲地到组委会报到。由于去的早，工作人员安排我在办公室等候，他去拿一些资料。我就静静地坐着，想着怎样把比赛打好，不辜负体委的期望。这时响起了敲门声，我以为是那个冷淡的工作人员回来了，然而门打开，我的梦境也出现了——真的是彤，这个让我朝思暮想的女孩。感谢上苍，终于又让我们见面了，此刻的感觉，和最初见到她时的感觉何其相似！　　我说：彤，又能和你在一起比赛了。　　她说：是呀，有半年了，我的棋艺也很生疏了。　　我说：还记得我们下的那盘棋吗？　　她说：怎么会不呢，你杀的好狠。　　我们相视而笑。时光静静流淌，仿佛在回忆与现实之间流转。此刻，我真想把长久以来积聚的对她的思念诉说，我真的想让她知道。但这时那个工作人员竟回来了。哎，即便他不回来，我可能也只是欲言又止——我了解自己的性格，正如我的棋风，总是以静制动，后发制人。　　报完名出来的路上，彤告诉我，她准备往一个好一点的单位调，这次就是代表这个单位来比赛，所以成绩好坏会直接关系这次调动。　　比赛在紧张热烈的气氛中开始了。从领队们焦灼的眼神中，可以看出各个单位对这块奖牌相当重视。赛况也是惨烈异常，每一场都是硬仗，每一分都要奋勇拼搏才能获得，由此我也领略了象棋在温文尔雅的背后，有着惊心动魄的残酷。好在我这次发挥比较出色，前几轮屡克强敌，在关键时刻常有力挽狂澜的杰作，因此不断受到体委领导的称赞和鼓舞。作为一名棋手，取得骄人战绩自然是莫大的欣慰。　　但在比赛的最后一轮，我们队与彤所在的那个队相遇了。当时的情况，谁获胜便可获得冠军，故尔把双方逼向悬崖搏斗。在进赛场前，我遇见彤。她笑着说：这次可要手下留情啊。我说：当然，我不会欺负女孩子。她的嘴唇微微一翘，说：呵，我可不是怕你。我也笑了，心想又能和彤对座谈兵，真好。　　现实总非人所愿。比赛进行了两个小时，我的两名队友和彤的两名队友打平，胜负的焦点突然集中在我和彤的棋局上了。我看见体委的人一直坐在旁边，焦急地等待着金牌的归属。我们的棋局也逐渐由平淡转入紧张复杂，任何微小的失误都可能导致宫倾玉碎。就在我调兵遣将，准备对彤的右翼发动猛攻时，我忽然想起彤和我说过的她调动工作的事情，我有点举棋不定了。偷偷看彤一眼，只见她脸色微红，眉头紧锁，额头有汗珠沁出。天哪，我该怎么办？为了棋手的荣耀去争取胜利，还是为彤的幸福抛开一切？在心思恍惚中，我想起那次彤的回眸一笑，和后来留给我的绵绵思念，雾霭一般在我心头萦绕——莫非我真的爱上她了…… 　　就这样我以一己之力左右了比赛。对一名棋手来说，这种行为是可耻的，但我又无怨无悔。彤和她的队友们举起了冠军奖杯，而从体委领导气愤的眼神中，我知道我的象棋生涯也该结束了。　　又是一个飘雪的冬天。站在窗前，我想起那首歌：雪一片一片，映出你我的缘分，眼看春天就要来临，而我也将不再生存。收到彤的一封电子邮件，她说：忘记我吧，因为我就要忘记象棋了。在那个冷酷无情的世界里，我太累了……望着远方，一片迷蒙混沌。那个遥远的城市，是否也有雪花飘落？彤是否也在窗前，眺望这迷幻的天地？感谢象棋，是它绽放的思想之光灼烧着我和彤；感谢彤，是她让我对象棋、对生命有如此美好的回忆，我愿意用一生记取。　　白雪作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