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市宣武区陶然亭公园附近有个贾家胡同,这条虽然古老但一直默默无闻的胡同今年夏天突然热闹起来。说它热闹,不是说有人在那唱歌跳舞扭秧歌,或者聚众斗殴打群架,甚至笔者数次从那儿过,都觉得有点儿冷冷清清、凄凄惨惨。那为何说它热闹?原来,它热闹在墙上!贾家胡同北起果子巷,南至南横东街中段,长不过二三百米,宽不过四五米,但在胡同中段两侧平房的红砖墙上,赫然出现两条标语,一条写着“禁止下棋”,另一条写着“严禁玩牌”!
标语用油漆书写,每个字有椅面儿大小。
时下中国,象棋虽然式微,但远未到“禁下”的地步。原来,这里是“棋牌扰民”,住户有意见了,劝说无效,于是下了通牒!
景山棋苑关张之后,笔者曾问张国权:“您是‘过来人’,您能不能告诉我们,正规的棋牌场所怎样经营才能不赔钱?”
张国权不假思索,斩钉截铁地说,“在目前形势下,办不到!”接下来,张国权提出两个问题,笔者把它们归纳了一下,姑且叫做“全民健智论”和“国家出钱论”吧。
关于“全民健智论”,张国权说:“现在总说‘全民健身’,这固然好,身体是革命的本钱,有一个好的体魄,是工作和生活的前提,是幸福的保证。但是,只说‘全民健身’还不够,还有一个‘全民健智’的问题。都说中华民族是一个智慧的民族,智慧体现在哪里?四大发明,唐诗宋词,象棋、围棋!下棋能够激活大脑,启迪智慧,这是早有定论的。三棋进校,我认为非常好。中国人不但要有强健的体魄,还要有聪明、智慧的大脑,这样才能持续发展,永久地立于世界民族之林!因此,‘全民健智’与‘全民健身’一样,是不可或缺的!”
关于“国家出钱论”,张国权说:“我开景山棋苑,叫‘补台’也好,叫‘提醒儿’也好,总之,我打往里投钱那一天开始,我就知道是要赔钱的!你问我怎样才能不赔钱,我认为在目前形势下,办不到!”张国权顿了顿,说,“我觉得国家应该开办这样的场所,像原来的劳动人民文化宫,那时几乎是免费的。现在,国家经济形势好了,我认为应该拨款做这事。从象棋的文化性能讲,文化部门应该出钱办;从竞技性能讲,体育部门应该出钱办。”
听了张老的话,笔者不禁浮想联翩。现在,北京城的健身乐园随处可见,健身器械五花八门,长的扁的高的矮的方的圆的应有尽有,能练到人的各个部位:颈部、胸部、肩部、腹部、背部、腰部、臀部,大腿、小腿、前后臂,想练哪儿,没有练不到的,胡同里走不出几个健美明星,真对不起这些铁疙瘩。
贾家胡同现象不是个别现象,北京城闷热难耐的夏夜,“棋牌扰民”的摩擦时有发生。棋迷需要不花钱或花钱少的下棋场所,但没有,他们也不愿意扰民,但他们单一的精神世界只能用棋牌来滋润,如果满足了这个并不难满足的条件,于“以人为本”之理念,于“社会安定”之现实,于“构建和谐社会”之理想,都具有积极的社会意义,可谓“前进一小步,文明一大步”了。
月坛公园曾有“义务服务员”,为到那里下棋的人提供棋具,只收极少的钱。近年重修之后,不知这项活动保没保留下来。保留了,则棋迷幸甚;没保留,则甚可惜。当年,那里的围棋很火爆,很受棋迷欢迎。
眼下,北京城公交车的车票很便宜,公园的年票也很便宜,有关部门有能力有财力为人民办更多的实事。笔者接着张国权张老“文化性能、竞技性能”的话讲——从象棋的胡同化、平民化、大众化讲,从“全民健智”、“全民健脑”的角度讲,从福利彩票、体育彩票中拿钱办下棋的公益性质的场所,应该是名正言顺、义不容辞的。虽然这个场所并不像在胡同空场儿、大街拐弯处码几件健身器械那样简单,但只要想办,就一定能办成,这比太空行走要容易得多。
因与张国权多次聊天,有时候一个话题就聊过很多次,有一次他又说他开景山棋苑是“补台”、“提醒儿”,笔者问:“您总说您‘给政府补台’、‘给社会提醒儿’,可是,谁以为您在‘给政府补台’、‘给社会提醒儿’?而且,花一百万‘补台’、‘提醒儿’,值吗?”
张国权说:“国家兴亡,匹夫有责,我看到了‘全民健智’的重要性,看到了这个问题而不去做(一些事儿),那对我这个快七十岁的人来说,活着就没多大意思了,只是苟延残喘而已。”
柳玉栋,北京市少年宫国际象棋教练,张国权发小,曾在景山棋苑“暂时停业茶话会”上向张国权发炮:“师兄(张国权)请我参加了一次景山棋苑的研讨会,主题是‘中国象棋走向何处’,这是中国棋院、中国象棋协会讨论的问题,不是咱们这些人讨论的事呀,咱们是干小事的人,多招几个学生、少赔点儿钱远比纠缠那些空洞的话题实在得多!——它往哪走,你左右得了吗?”
马玉岭对张国权了解很深,“暂时停业茶话会”上,他说:“国权不是一个富翁,他没有千八百万的,我知道他的经济状况,就那百十多万,他没想自己怎么去消费享受,要是我,早就旅游玩去了!喜欢开车,先买辆好车开——快七十岁的人了,还能活几年呀!可他什么都不想,只想着象棋,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办景山棋苑了,这让我很感动!”
张国权没旅游过。开景山棋苑的时候,出来进去都骑一辆电动车。
张国权下海很早,离开原单位近二十年,现在没有退休费,也没有医疗保险,离开景山棋苑之前,他环顾了一下空荡荡的四周,有些疲惫地说:“其实,我还能再维持一段时间,但我的养老钱是不能动了,我不能提前三年五年的早死,我得留下一些看病的钱……”
神情之留恋,言语之悲切,令人心酸,令人动容。
此时,我不希望柳玉栋再埋怨已经消失了的景山棋苑“假大空”,也不希望这位七旬老人的百万家财打了水漂儿不见响儿,希望他的“提醒儿”有个回音:福彩、体彩或其它什么部门的管理者考虑一下办个“大庇天下棋士俱欢颜”的场所——棋馆。
果真办成的话,棋迷幸甚,社会幸甚,出资主办者也会因“功德无量”而备受拥戴!
张国权在景山棋苑关张之前,就退了北京城里租用的“两卫三室”住房,搬回了京郊大兴,现在很少进城。
曾经的景山棋苑现在更名为“文化综合活动中心”,还保留着棋类,但唱主角的是乒乓球。(全文完)